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濱岸草叢裡的蛇舅母──鹿野草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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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林思民(國立台灣師範大學生命科學系副教授)

春天的清晨,漫步在東海岸濱海公路旁的步道上,如果眼睛夠尖,您會看到許許多多細碎的身影,在低矮的草叢中一閃而逝。

早年有些人稱呼牠為「蛇舅母」,這是一個很好玩的詞彙,說明牠們長得像蛇,但是卻不是蛇。而古代的人隱隱約約覺得牠跟蛇好像又是遠房表親。仔細一看,蛇是個「身體長」的動物,但是牠們卻是個「尾巴長」的動物。這些小東西在開闊的濱岸草叢中形成高密度的族群,這就是我們在2008年發現的台灣特有物種:鹿野草蜥。

斷尾求生 不得已的下下策之選

有些種類的草蜥,尾長可達身體的四倍!這是在東部地區與鹿野草蜥共域分布,但是微棲地有些微差異的梭德氏草蜥。攝影:林思民

有些種類的草蜥,尾長可達身體的四倍!這是在東部地區與鹿野草蜥共域分布,但是微棲地有些微差異的梭德氏草蜥。攝影:林思民

全世界的草蜥大約有20種,大部分的種類都喜歡棲息在草生環境的周圍,而且幾乎每一種都有這條讓人驚奇的長尾巴!分布在台灣南端的梭德氏草蜥,尾巴長可以達身體的四倍多!牠們擅長藉由這條纏繞性的尾巴在濃密的灌叢中「游走」,下到地面行動反而變得較不方便。所有的草蜥在遭受捕捉的時候都可能會斷尾求生;但是考量尾巴在行動上的方便性,斷尾求生絕對是一個非不得已才會用上的下下之策。

台灣島上總共可以觀察到七種不同的草蜥,佔了全世界的1/3以上。我們最近常常想要糾正一個觀念:過去很多有關台灣生物多樣性的數據,常常都是歌功頌德,誇飾多於事實。但是台灣在草蜥的種類上佔全球最高的比例,卻是科學上千真萬確的事實。而鹿野草蜥的發現過程,跟今年發表的泰雅鈍頭蛇有些異曲同工之妙。

分析DNA 協助還原台灣草蜥種類真相

20世紀末期,DNA的分析技術突飛猛進,而利用分子生物學技術探索生物多樣性也成為當時新興的學門。當時我們就注意到有一種廣泛分布在全台灣的「台灣草蜥」,在不同的縣市好像存在著相當明顯的差異。

在台灣西部平原抓到的個體,身體又瘦又小,而且公母之間有著完全相同的色型;但是其他地區看到的台灣草蜥,卻會在生殖季節呈現出鮮豔的婚姻色(雄蜥體側,在生殖季節出現,吸引雌蜥的鵝黃色斑點)。利用DNA檢測的結果,我們驚訝地發現,過去認定的「台灣草蜥」其實不只一種,也不是兩個種,而是包含了三個不同的東西:分布在台灣西部平原,沒有雌雄二型性的「台灣草蜥」;分布在台灣北部,雄性有翠綠色噴點的「翠斑草蜥」;以及分布在花東地區,雄性呈現鵝黃色噴點的「鹿野草蜥」!

鹿野草蜥的雄性個體,在繁殖期間會利用體側的鵝黃色噴點作為第二性徵。攝影:林思民

鹿野草蜥的雄性個體,在繁殖期間會利用體側的鵝黃色噴點作為第二性徵。攝影:林思民。

在草蜥的族群之中,未成年的小蜥蜴本來就佔了族群比例的絕大部分;而即使是成年的公蜥蜴,也並非一年到頭都會呈現漂亮的體色。難怪這麼常見的一個物種,長年以來都沒有人看出牠們的差別。

鹿野草蜥的母蜥全身淺褐色,沒有斑點。

鹿野草蜥的母蜥全身淺褐色,沒有斑點。攝影:林思民。

鹿野草蜥 有名有真相

找到新物種之後,要進行科學上的論證和發表,這個過程其實又比找到新種要繁瑣更多。我們花了相當多的工夫進行形態的比對,又檢視了當時由歐籍的採集者霍爾斯特(P. A. Holst)存放在英國的模式標本。在台灣的動物學研究史上,霍爾斯特本身就是一個傳奇的人物,從坊間留存下來的軼聞判斷,他是北歐人,槍法神準,喜歡獨來獨往,大膽地在局勢最不穩定的19世紀末期,隻身前往嘉義山區原住民部落進行採集。

台灣鼎鼎大名的特有種黃山雀(Parus holsti),拉丁學名的字根就源自於他的姓氏。1895年,他忽然因肺病驟逝於台南,僅僅留下一個單薄的墓碑,和足為後世傳頌千年的重要標本。

我們確認霍爾斯特採集到的台灣草蜥確實來自台灣的西南部,如此才能確認鹿野草蜥和翠斑草蜥確實是兩個獨一無二的新種。顧名思義,翠斑草蜥(T. viridipunctatus)形容的是成熟雄性個體身上的綠色斑點;而鹿野草蜥(T. luyeanus)這個名字卻是一語「三」關。在發表的原始文獻上,我們敘述了鹿野草蜥字根的起源:

  1. 模式標本產地位於台東縣的鹿野鄉,所以以模式產地為名
  2. 這兩個中文字巧妙地描述了牠的典型棲地:曾經是台灣梅花鹿的原鄉──低海拔的平原灌叢和草生地環境
  3. 順便拿這個中文名字紀念傳奇的生物地理學家:鹿野忠雄先生。(註:其實鹿野忠雄的英文拼法是Tadao Kano,如果正式拿這個物種表彰鹿野先生,它的學名應該是T. kanoi。但是經過考慮,我們最後沒有使用這樣的拼法。)

台灣花東縱谷 鹿野草蜥繁殖聖地

鹿野草蜥和翠斑草蜥不但在演化上是姊妹種,在分布上也比鄰而居。根據我們實驗室最新發表的研究結果顯示,這兩種草蜥現今的分布以立霧溪為界,立霧溪以北是翠斑草蜥的天下,而立霧溪床以南則是鹿野草蜥的地盤。兩個物種在遺傳上就像井水不犯河水,涇渭分明。脊椎動物的播遷能力相較之下比其他小型動物更強,這種窄窄一條溪流分隔兩個物種的現象,不僅在東亞絕無僅有,甚至在全世界也是非常罕見的案例。

在狹長的花東縱谷和海岸山脈,鹿野草蜥無疑是平原地區密度最高、數量最龐大的爬行動物之一。牠們喜歡演替初期的草生地環境和灌叢,有時候會在幾十公尺的一片草叢中形成數十隻、數百隻的驚人密度,而這樣的環境正好是花東縱谷和所有河谷地最普遍的地景。

但當演替的腳步逐漸向前推進,高草叢和矮灌叢開始出現,牠們就慢慢搬出這一塊棲地,朝著下一塊演替初期的草原前進。而新生成的高草叢生態棲位,則由相對罕見的梭德氏草蜥取而代之。目前所知台灣所有的蜥蜴都是昆蟲為主食,而鹿野草蜥也不例外,草地上出現的小蟲是牠們主要的食糧。

鹿野草蜥目前的族群數量和分布區域都相當廣泛,所以並未列名於保育法規,短期之內的存續也不成問題。唯一需要擔心的是在花蓮北郊形成入侵族群的沙氏變色蜥。沙氏變色蜥侵佔的生態棲位可能與鹿野草蜥非常類似,而只要有這種蜥蜴入侵的地區,所到之處似乎沒有其他的蜥蜴可以與其共存。外來種對本土種的影響,由此可見一斑!兩者之間的消長效應,也是研究者未來值得持續關注的議題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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※ 本文與 行政院農業委員會 林務局  合作刊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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